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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话王德峰:“我们永远不用去尊敬一部杰作 而是热爱它”

2024-07-02 00:46:33

  对话王德峰:“我们永远不用去尊敬一部杰作 而是热爱它”汉斯里克是勃拉姆斯的忠实拥趸,有将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融合到炉火纯青的勃拉姆斯珠玉在前,汉斯里克认为布鲁克纳的作品无论在表现形式和审美目标上,远远达不到标准。

  汉斯里克的批评令布鲁克纳数次萌生放弃音乐创作,回到乡下当管风琴师的念头。但布鲁克纳终究还是将这些批评尽数转化为创作动力,几易其稿的第四交响曲星空体育官方网站,最终大受欢迎。

  据说在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的演出当天,一位侯爵找到布鲁克纳,激动地说,您有什么愿望,我都能帮您满足。

  “但我们缺少真正的音乐批评。”王德峰说,“每个乐团来到上海,第二天我们的报道一定是,演出如何大获成功,观众的掌声如何热烈。任何一个在其他地方受挫的乐团,只要来一趟上海,就一定会重拾信心。”

  “哲学王子”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,但我们在他的目光里看到的是对音乐深沉的热爱。在他的眼里,音乐在手里获得了自主性,并开始在之后的350年时间里试图穷尽一切的表达可能,到了今天,这些古典音乐,依然承担着抵挡现代性病症、摆脱“无家可归”状况的使命。

  但音乐不该是技巧的炫耀,不该是篇章的解构,而应该是思想的演绎。在王德峰的眼里,批评的意义当然不是责难,而是在于形成一种探讨古典音乐应该如何被演绎、如何被欣赏的良性互动。

  “如今,这些西方古典音乐的作品仍在被不断演奏着,不断回荡在世界各国的音乐大厅,这说明了什么?”王德峰自问自答道,“说明了这些作曲家跟我们仍是同时代的人,虽然这些作品可能是几百年前创作的,但我们仍然可以将这些作品引到当下,跟我们一起思考这个时代的话题、回应时代的挑战。从这一点上,我们说贝多芬是不朽的,勃拉姆斯是不朽的,布鲁克纳是不朽的,因为他们总是能够成为每一个时代的人精神上心灵上的朋友。”

  “当然,这意味着对演奏家和指挥家有极高的要求。”王德峰说。他想了想,又讲了一个大提琴家梅斯基的故事。

  这也可以看作是对黑格尔在《美学讲演录》中这段话的另一种解读:“如果我们把美的领域中的活动看作是灵魂的解放,摆脱限制和压抑的过程,因为艺术通过供观照的形象可以缓和一切最酷烈的命运,使它成为欣赏的对象。把这种自由推向最高峰的就是音乐。”

  王德峰:西方近代音乐的起点从开始,巴洛克音乐在宗教题材中融入了对人和上帝关系的重新认识,古典音乐的哲思就开始了。可以说,赋予了音乐自主性。

  从巴洛克时代到尾声的印象派,西方古典音乐走过了大约350年的时间。在这段时间里,西方古典音乐把人类音乐创作的艺术推向了最高峰。所有能写的音乐、作曲的方法,对人物情感的方方面面,都被欧洲音乐家挖掘过了,这是他们的贡献。

  现在,西方现代音乐界的创作还在继续,但和古典音乐相比,非常小众。西方古典音乐作品今天还在不断地被演奏、不断回荡在世界各国的音乐大厅,这说明这些几百年前创作的作品,跟我们是同时代的,依然不朽。它们可以引到当下,跟我们一起思考时代的话题、课题和挑战,它们也在帮助我们,回应时代的挑战。所以,贝多芬是不朽的,勃拉姆斯是不朽的,布鲁克纳是不朽的……他们总能成为每一个时代的人们的精神上、心灵上的朋友。

  但这也意味着对演奏家、指挥家极高的要求。从来没有什么逼真地再现作曲家原来的意图,因为我们总是让贝多芬跟我们“说”同样的话,和我们去面对同一个问题。

  王德峰:我有时候觉得国际大型的钢琴比赛,像看跳水比赛,几个评委坐在那里,看水花是不是溅得够少。这实际上是把艺术用科学标准测量,会引导年轻的参赛者炫技。有些作品难度很高,你弹得好,证明技巧到了比较高的档次,但这和作品演绎本身不是一回事。

  拿中国脍炙人口的歌曲举例,郭兰英、马玉涛等等原唱的歌唱家,可能年纪大了,声音不够稳定,但他们的演唱能感动我。有些形式很美、技巧也很好的声音,你就是觉得拿捏得不好——旋律到了一定高度,到底是怎么上去的?拿捏得好,就能搔到听众的痒;有的唱得很正确,就是不到位。

  交响乐里有些很难的作品,乐手们如果能攻克难关,一般的指挥家是会满意的。但一流的指挥家,还要听乐手们的意识和感受是否到位,会把展示作品的精神内涵,视为唯一目标。我买过10个版本的莫扎特《安魂曲》,技巧上都没问题,但一听就高下立判,我的标准就是这个版本有没有把精神内涵演奏出来。

  王德峰:我一直希望古典音乐的爱好者们不要走上歧途。不要觉得我应该更懂乐理,应该越来越多获得音专业知识,才配得上古典音乐。这完全搞错了,我有许多古典音乐的同好,他们对不同作品的形式、曲式如数家珍,能说出演奏家、指挥家在不同版本中出现的问题,甚至明确是在第几个节拍出的错。

  我很惊讶,在他们面前,我就是门外汉。可我们是去听音乐,不是听作品的构造,也不是听演奏家的技巧,我们是用心灵在聆听。一次伟大的演奏可以犯错,然而演奏之所以伟大,是因为展现了曲子的精华、情感内涵,把作品放在最合适的角度,这才是最根本的。

  有一次我和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,他掏出手机看乐谱,一边听,一边一行一行地看。后来我跟他说,你的损失太大了,忽略了声音对你的冲击,错过了音乐的世界观,甚至没有被拽进去和音乐一起同悲同喜。你只看到了演奏哪里出错了,这有意思吗?

  我很希望热爱西方古典音乐朋友,不要走向专业,不要为了提升自己的欣赏能力走向歧途。因为等你终于成为权威,你再也不可能热爱这个作品了。

  新闻晨报·周到:您曾经说过,在当代,音乐承担着帮助人们走出现代性病症,摆脱那种“无家可归”的使命,请问这一使命如何实现?

  王德峰:“无家可归”从哪里来呢?尼采提出“上帝已死”,就宣布了欧洲人的“无家可归”。资本和技术不可能是人类的家,面对这种现代性病症,作曲家们早期是敏感和绝望的。勃拉姆斯的《第四交响曲》、布鲁克纳《第七交响曲》的第二乐章都是如此,他们早早感受到了欧洲人精神家园的丧失。

  这种精神家园,一方面可能来自宗教,一方面是近代积累出来的,对个性和真理的统一的精神追求,让人们得以生活在立体的空间,拥有一个向上攀登的维度。人是需要在坐标轴里寻找自己的坐标点的。但现在,假定x轴代表物质财富增长的效率,y轴代表财富分配的公正性,人们没有第三个尺度来评价生活的意义。所以我会把当代人比喻成阿米巴虫——这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,它的位移方法就是一部分向内收缩一部分向外延展,没有三维空间里那种向上攀登的维度。

  对于这一点,西方音乐家和哲学非常敏感。伟大的音乐家就是音乐思想家,他们用作品表达这种思考,在创作中讨论现代性病症透露出来的表现。他们不是在“抵抗”病症,而是先把这件事说出来,看清当代人、看清自己。

  当然,也有的音乐家选择虚幻地营造出精神避难所,比如晚年的瓦格纳,所以尼采才那么坚决地批判他。早年尼采是多么崇拜瓦格纳,赞赏他带着蓬勃的生命力面对一切的苦难,而不是把现实生活放到浪漫主义的构想中去。结果瓦格纳在自己开辟的道路上向后退缩,尼采一听就受不了了。尼采是个高度敏感的人,敏感到仿佛没有皮肤——一般人要面对暴风骤雨才会感到疼痛,和风细雨他就已经有了痛感。

  这就是思想通过音乐与哲学的对话,音乐的领域也是思想的领域。你当然可以把音乐当成娱乐工具用,比如在咖啡馆放贝多芬的《致爱丽丝》,但我认为音乐本不是以这种目标存在的。音乐的最高追求,就是人类精神层面上的自由。

  新闻晨报·周到:可不可以认为现在我们听古典音乐,要回到向上攀登的维度上,不是单纯靠本能听或是靠理性听?

  王德峰:我们其实无法定制什么,用本能、理性还是信仰去听,都只是我们的假想。音乐是一种创造,创造取决于适合的时代土壤和作曲家的思想高度、灵魂深度。音乐的表现跟作曲家的哲学思想有关。有的音乐注重表现本能、接触再达到升华,那我相信叔本华一听到这种音乐就会喜欢,因为他的哲学思想跟作品正好契合。莫扎特的许多作品是古典主义的高峰,简单比喻就是格律诗,对仗工整,那么黑格尔一听就觉得高兴。黑格尔讨论音乐,依据就是莫扎特。所以音乐未必是本能、理想或信仰三种成分的融合,而是作曲家的思想,作曲家的哲学方向。

  王德峰:音乐当然可以从两个方面来欣赏,比如从思想的层面,柴可夫斯基的六部交响曲实际上就是内在探索的过程,是他思想历程的转变。而从文学的层面,你完全可以把音乐作品想象成戏剧,不同的主题是不同的“角色”,它们的相互的冲突、和解以及共同的抗争,实际上就是个用耳朵听的剧本。为什么文学对音乐是必要的修养,因为我们无法用具体的语言去解释音乐的含义。《傅雷家书》里,傅雷会告诉傅聪你要去读哪一首唐诗、宋词,读懂了、进入了它的意境,你就能演奏肖邦的曲子了,这就是不断在补充文学修养。

  王德峰:中国近代史以来,上海是对西方古典音乐接受最多的城市之一。在上海,年轻人可以喜欢现代音乐、流行音乐,也同时对西方古典音乐有尊重,有时候甚至是特别敬畏。因为他们知道歌曲的创作有很多音乐素材就来自古典音乐,莫扎特的《第四十交响曲》,旋律一出来,就可以加入流行歌曲。我也知道很多喜欢摇滚乐的人,后来回归来听。

  柏林爱乐是一支特别了不起的乐队,我自己收藏了柏林爱乐和德意志留声机公司(DG)合作的百年经典专辑,里面有各种各样指挥家的版本。他们在上海的演出我有空就会去,错过的几次都是因为身不由己,往往是答应了晚上有课,没有时间。这种情况下经常觉得难过,挣扎着把课讲完,赶紧回去,拿出我的唱片(笑)。

  我是把作品看成朋友的,反复听的,就是我的“老朋友”。去音乐会,就像和老朋友相约;当然也会有一些音乐会的现场感受不好,就好像去了才发现老朋友变了一个样子。所以回到家,还是要和架子上那张唱片“见”一下,才能安稳地睡下。

  从这个角度说,我希望在上海看到更好的艺术批评,不是任何演出后就是一定是“大获成功”“掌声热烈”的评价。没有批评,艺术家怎么可能提高?任何一个艺术的领域的繁荣和发展,是离不开批评的。

  新闻晨报·周到:说到您的聆听习惯,您曾说夜深人静时听到好的音乐,会忍不住想把大家都唤醒。但对现代人来说,睡是奢侈,有足够时间听音乐可能也是奢侈。

  王德峰:听到让我感受极深的音乐,我往往有一种强烈的冲突:你们为什么还在睡觉?我们人类有这么一部伟大的作品,昭示着我们怎么看待生活、苦难和希望,这比什么都重要。这是我的冲动,也是一种愿望。我住在淮海路的弄堂里,很多次,我在二楼听着这样的音乐,窗户望出去到处黑灯瞎火,人们都睡着了。我心里太惋惜了,这可是属于人类的音乐啊。

  当然,为了谋生每天忙碌,需要及时睡着,没有时间听音乐,也是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悲哀。我特别谈过如何守护中国人的闲暇,以及有了闲暇时间,你怎么用?现代性的病症,把我们的生活变得很快节奏,精神生活也是碎片化的,享受的是快餐文化。现在有什么人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读一段长篇小说吗?

  我至今都记得中学一个的暑假,我读了两本长篇小说:《安娜·卡列尼娜》和《战争与和平》。我天天看,我母亲觉得这个孩子很奇怪,时而哭,时而笑。她不知道我是和小说主人公生活在一起了,和他们同悲同喜,我甚至觉得我没去过俄罗斯旅游,但我已经“去了”彼得堡,我和莫斯科也“很熟”,连彼得堡和莫斯科之间那辆火车我都知道。

  我觉得很遗憾,现在人们不能长久地读一部长篇小说,就像很少静下心来在家里搞一场音乐会。其实只要有起码的音响设备就够了,上半场、下半场我都会给自己定节目单。

  新闻晨报·周到:您前面说过,古典音乐的所有可能性已经被穷尽,那么随着AI的问世,算法的力量能形成突破吗?

  王德峰:这个话题蛮热门,以至于我很奇怪,当代人对技术为什么有一种崇拜到甚至敬畏的心理?计算机语言以逻辑为基础,它当然效率很高,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通过数字化进行表达,把图像、声音转变为数码,再通过声音设备又转化为看到的、听到的东西。等加上自动学习的能力,就形成了所谓的AI人工智能。但这和人类最高性格和能力是不同的,我在英语中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能力,只能转向中国美学的“性灵”。何谓“性灵”?一是直觉,二是想象,三是感悟。人类的一切创造性,都不来自于理性的、逻辑的推算,因为理性的逻辑推算只能把已经创造过的东西更有效率地运用。创造性的源泉是性灵。爱因斯坦用相对论的范式取代牛顿力学的范式,掀起物理学的,这既依赖于他极强的理性,也需要伟大的直觉、想象和感悟。如果你交给AI,AI能克服这种物理学危机吗?

  音乐更是如此,一切艺术创作都是如此。你确实可以把作曲交给AI,但AI永远无法创作出伟大的音乐思想。你用AI作曲,也就意味着主题先行。一切伟大的作品都不是主题先行的,激发创作的是朦胧的、充满生机的东西。所以作曲家一般有个习惯,无论走到哪里,口袋里都有个小本子,突然有了灵感,就记录下来。可能很简单,很短暂,但作曲家知道里面有丰富的内容,于是创作开始了。

  更根本的一个问题是,我们的哲学想象是怎么被启发的?是情感,是生命感受。生命感受越是深邃,越是激发我们的哲学想象和感悟。人类的泪水是从心田里流出来的,你给程序编一个流泪,它流得很准确,但没有那颗心。不要幻想它能取代伟大的创造和伟大的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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